朱烱崙 (2003-11-21 09:23:14)
Re: 特入空門問苦空（兼談好死） 白居易學佛後，寫了一首詩「特入空門問苦空，敢將禪事問禪翁，為當夢是浮生事？為復浮生是夢中？」人若未曾經歷「痛苦」煎熬，無以修行。十多年前舊金山大地震時，我在溫哥華，負責尋覓籌設一貫作業鋼廠之廠址。當時是第一次發病，胸背痛苦難當，我的老闆告訴我： 「老朱！你為何不練習打坐，將痛苦的注意力轉移。」 「我朱某人豈是凡人，當兵演習時即可四十天不洗澡，不更換內衣褲，耐蚊虫叮咬，不拍不打，絕非常人所能及。痛苦程度有別，我現下的麻煩，大概已與佛陀捨身餵鷹虎差不多了。」朱某人隨時不忘鬼扯，但其中痛苦的感覺，真是直如用撕裂而頭端毛刺刺的竹籬巴在我肋骨裏不停的猛刺。以往因扭傷而貼一小塊辣椒膏，還覺得皮膚痛涼難耐，當時曾貼上一整大片的德國辣椒膏，卻毫無感覺，顯然痛覺遠超過藥效。 敝人混跡的逢甲學院，龍蛇雜陳，當年考試力罩多位同學過關，他們無以為報，非得傳受一些以重金酬謝師傅換來的打坐、氣功等工夫，學以致用，只能用到不洗澡上面，未免太糟蹋古人了。 後來沒多久，我的老闆因肝癌而食道靜脈破裂，出血不止，我趕到醫院的加護病房，醫生將氣球打入他的食道，以求止血。這時護理人員以將他噴得滿身的血跡洗淨，他告訴我說：「老朱！我這輩子從未遭受過這麼苦。」 接著護士檢查導尿管，隨即說道：「啊！尿這麼少，腎功能有問題。」 「尿當然會少，我一直都沒喝水。」老闆頭腦顯然還算清楚，不服氣地辯駁道。不過，他忘記從點滴注入的水份，朱某人一向好辯，這次就隱忍不說了。 「醫生說氣球要置入48小時，就拜託你入定轉移注意力，反正這48小時不是你的，你就當你人生中這48小時是空白的，過去後就雨過天青。」朱某人講了一大堆，大概連自己也聽不懂，反正就是將他以前對我說的那一套，再說給他聽。 後來他因呼吸衰竭而必須借助呼吸器，由於插管，講話就不方便了，只能以紙筆溝通，他寫著「Fiddler on the roof」，這是電影「屋頂上的提琴手」的名字，大家都弄不清楚是何意思。三天後他去世了後來我買了一套「屋頂上的提琴手」的音樂帶，送給他的家人。 去年初，心律不整，醫生是我的球友，他笑著說：「你心律不整頗為嚴重，一般人早就受不了。」睡覺時最感難過，不時心臟停止跳動，好像下樓踏空梯階一般。我的應付方法就是轉移注意力，看來此一折磨，和我以往所遭受者，算是piece of cake（奇怪！吃蛋糕是好事，和心臟停止跳動有何關係，似乎又引喻失譬了）。 我老娘說，她會死於腦溢血，沒有痛苦，走得很快。當時覺得她無病呻吟，言過其實，結果她真是這樣走了。我的岳父在最後的兩年內，一共跑醫院急診二十次，每次我只能握著他的手，叫他放心，就好像是風中殘燭，做晚輩的一直用手呵護著將盡的火苗，不令熄滅，老人家也痛苦不堪。岳母大人老人痴呆，臥房在床多年，去世前再經中風糖尿病截肢等折磨，慘不忍睹。我看盡人世生老病死，但求好死。 這些年來，我因手術而歷經五次全身麻醉，出入無數次開刀房，每當聽到朋友說：「朱某某！哇塞！你最勇敢了。」我立刻感到得意洋洋。可是談到「為當夢是浮生事？為復浮生是夢中？」我又甚為不堪，畢人我此生最大的罩門，就是在夢中有夢，醒來全身大汗。